乔丹是什么时候成为史上第一人的？

许多年轻人质疑天字第一号人物时，都有个错觉：

仿佛当下的天顶第一人是充话费送的，不用一路翻山越岭。

当初孙猴子去跟玉皇大帝要求“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如来说猴子完全不知道，玉帝经历了多少：

自幼修持，苦历过一千七百五十劫。每劫该十二万九千六百年，你算他该多少年数，方能享受此无极大道？

迈克尔·乔丹不是生来就天下第一的。

这个位置，是一路打出来的。

大致乔丹的GOAT地位……

1991年开始有人提。

1993年大面积获得认可。

1996到1997年，基本形成共识，偶尔有人不同意。

1998年后，大致确定无疑。

乔丹1982年以大一新生之姿绝杀乔治城拿到全美大学冠军，但那会儿球探都还说他不会左手、不会跳投。

1984年带美国大学生拿到奥运会冠军，拿了全美所有年度奖项，也不过探花进NBA。

1985年场均28.2分全季总得分NBA第一，场均28+7+6+2+1，命中率52%，也不过NBA二阵——一阵是场均18+6+13的魔术师和21+5+14的刺客。

那会儿还不统计进阶数据，但现在我们看，那年进阶数据显示乔丹的PER已经是NBA第二仅次于伯德，BPM是NBA第二仅次于伯德，OBPM是NBA第一，说他刚入行就与伯德、魔术师并列当时NBA最强进攻者，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还是只好二阵去——新人，不服憋着。

二年级，因为脚骨重伤，乔丹常规赛只出席18场。季后赛对联盟防守第一、常规赛67胜的凯尔特人，第一场乔丹49分。史上最卓越外围防守者之一丹尼斯·约翰逊赛后盯着数据表发呆，对队友西奇汀说：

“还好迈克尔不会再来这么一场了”。

结果第二场乔丹创记录的季后赛63分。伯德所谓“上帝穿了23号。”

三年级，乔丹场均37.1分，史上做到过类似勾当的，只有过张伯伦和埃尔金·贝勒。从此乔丹开始浩浩荡荡的得分王旅程，从此开始在一切进阶数据上成为NBA之王。

但媒体还挑剔他防守不够好。于是，四年级，乔丹拿到年度防守球员+常规赛MVP+得分王。

但媒体说他不会赢球。一直到1990年，他拿到连续第四个得分王，垄断年度一阵和防守阵容，媒体还是说他没有魔术师与伯德牛叉：只有个人表现，不能带动球队赢球。

到1991年，乔丹带领公牛打出61胜，东部决赛横扫连续三届东部冠军活塞，到总决赛面对魔术师了，对面湖人的米凯尔·汤普森——就是克雷他爹——说：

“迈克尔当然很强，但在球员中，魔术师与拉里（伯德）获得更多的欣赏与认同……”

很残忍是吧？

很遗憾，这就是NBA。

1991年夏，乔丹拿了第二个常规赛MVP，第五个得分王，第一个总冠军，第一个总决赛MVP。年底就有媒体开始讨论，没说是goat，但说他是史上最好的球员。

现在会有人质疑：一冠就最好？太早了吧！

那时他的成就：

入行场均28分6篮板6助攻2抢断1封盖，总得分联盟第一——入行第一年总得分联盟第一，仔细想一想这意味着什么。

二年级大伤，但季后赛对史上最伟大球队67胜的凯尔特人打出63分，所谓“上帝穿了23号”之战，至今是季后赛记录，而且这不是蒙的：63分前一场是49分，他对面是1979年总决赛MVP，1980年代最卓越的防守者丹尼斯·约翰逊。

之后的赛季：

场均37分5篮板5助攻3抢断2封盖、场均35分6篮板6助攻3抢断2封盖（50胜，MVP，得分王，年度防守球员）、场均33分8篮板8助攻3抢断1封盖（47胜）、场均34分7篮板6助攻3抢断1封盖（55胜）、场均32分6篮板6助攻3抢断1封盖（61胜）。

他的场均37分赛季，全NBA场均110分。

本季恩比德场均31分得分王，全NBA场均111分。

进攻不提了。防守端他是两个抢断王，有年度防守球员，有两个200抢断100封盖赛季。攻防两端的神。

这还只是常规赛。

1985-1990，乔丹一共打过11个系列赛。其中场均40分开外的，三个系列赛；35分开外的，7个系列赛。最低的一个系列赛，场均27分9篮板5助攻，命中率49%——那就是活塞用上了“乔丹定律”的1988年东部决赛。

是的，活塞用尽兰比尔罗德曼等恶汉行径，乔丹身边是个新秀皮彭，打得乔丹场均27分命中率49%，就算乔丹定律的胜利了。

1991年之前，任何有脑子的媒体，都承认乔丹是攻防两端第一人，只是总说他没有伯德和魔术师那么无私大气那么适合作为领袖，总之，乔丹比魔术师和伯德，还差在“能赢球”。

但连魔术师自己都说过：

“篮球分为迈克尔，以及我们其他人。”

但1991年总决赛，乔丹场均31分而且五场送出57次助攻带队夺冠后，没得挑了。

1991年冬天，媒体做过个大总结。

乔丹的远投不及伯德，但中投已可和伯德媲美——当时伯德被认为是投篮方面的GOAT。

乔丹1991年总决赛五场57次助攻已证明，他已是当世最好的传球手之一了：1991年总决赛，乔丹对面的魔术师是五场62助攻，但他1991年夏天退了。

持球无球得分篮板防守不提了。乔丹被赞誉的还有两点。

一是“乔丹的每场球，每个回合，都好像在打自己最后一次篮球似的。”那是亚特兰大队史助攻王，我们现在很熟悉的道格·里弗斯的说法。

二是：“迈克尔……他是最好的。我和康尼·霍金斯一起成长，我见过J博士的巅峰期，我见过大卫·天行者·汤普森拿单场73分，我爱魔术师和伯德，但是迈克尔……我愿意花钱看他打球。我甚至愿意花钱看他训练。”

这是波波维奇的老师，艾弗森的欢喜冤家，2004年带活塞夺冠，NBA史上最苛刻挑剔抠细节，最讨厌个人才华表演的老帅拉里·布朗的原话。要知道老布朗对个人才华多反感，才能明白他对乔丹这番话多真诚。

这就是1991年的情况。许多名家都承认，乔丹的荣誉累积还不够，但竞技表现有目共睹的历史级。用英语说法，他这时有了不可思议的peak。

在竞技高度方面无可争议了，接着就得讨论累积成就了。

但职业生涯，还得看累积成就。

1992年乔丹以67胜蝉联MVP带队夺冠，1993年三连冠。至此七个得分王平张伯伦历史第一，三个常规赛MVP平了伯德和魔术师，三连冠则是拉塞尔之后仅见。1993年总决赛场均41分夺冠至今是空前绝后的记录，还是个三连冠。

多说一句。

1992年乔丹成为第一个蝉联总决赛MVP的球员。1993年成为第一个三连总决赛MVP的球员。别人连蝉联都难，他来个三连！

至今三连总决赛MVP的，只有乔丹和鲨鱼。

当时名家们开始说他是历史第一了。

“说乔丹是第一人，我觉得没问题。比尔·拉塞尔赢了所有冠军（11次），你无法否认，但如果你只谈论比赛本身，你必须说，迈克尔是最好的。这家伙拿到无数得分王，还是史上最好的防守球员之一。就这样。”

——说这话的是1970、1973两次带领纽约夺冠的伟大中锋、纽约尼克斯队史第一人威利斯·里德。

“迈克尔的天分，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拉塞尔是我见过最高效的中锋，他补足了我们球队需要的一切天分。但你可以说，比如，他投篮不算好之类。迈克尔没有那类缺点。”

——说这话的是拉塞尔自己的队友，七届助攻王、组织后卫的开山祖师爷鲍勃·库西。

“奥斯卡的防守，只在他肯用心防守时才出色；迈克尔则像澳大利亚那种大嘴怪袋獾一样残忍。上帝只制造了一个迈克尔。”

——说这话的是公牛自己的助教巴赫。

多米尼克·人类电影精华·威尔金斯的总结斩钉截铁：

“没人比迈克尔做得更好了！”

这时乔丹已经大面积获得goat的赞誉。

然后他打棒球去了。

然后回来了。

1996年，公牛打出当时的记录72胜。乔丹第四个常规赛MVP，第八个得分王，公牛拿下1996年总冠军，整个赛季常规赛带季后赛合计100战87胜。又是一大堆记录。

然后是1996-97季正好NBA50周年，公牛又正好在领跑联盟，最后创下历史第二的69胜常规赛记录。

那一年的媒体氛围，经历过的都知道：大家话里话外热热闹闹，都在说乔丹是历史第一。只有张伯伦在1997年全明星赛期间照例自吹自擂。天勾也不咸不淡说过几句。

1997年夺冠拿到第五个戒指很重要，更重要的是过程。总决赛第一场乔丹趁“邮差星期天不上班”完成绝杀，第五场的flu game过于传奇，乔丹带病拿下天王山之战。一个系列赛两个经典战例，包括第六场关键助攻科尔都成了科尔生涯传奇。

至此，大家其实已经很默契地，挑不出他不是goat的理由了。

1997年50周年，是名宿开始集体噤声的分水岭。

1997-98季皮彭缺席一半常规赛。

但35岁的乔丹，第十个得分王，第五个常规赛MVP，带老得不行的公牛常规赛62胜联盟第一战绩。

当时舆论甚至没法说他队友有多好了——36岁的罗德曼就是他最好的常规赛队友了。

皮彭最后两场总决赛几乎不行了，乔丹总决赛收尾战得了公牛87分里的45分。

第六个冠军。第二次三连冠。第二次总决赛MVP三连。

许多球迷可能很难想象，那两年跟爵士鏖战的惨烈，那我们数据说吧。

比如2021年总决赛，扬尼斯场均35分，收尾战50分。很好。雄鹿和太阳场均112比109。

比如2017年总决赛，杜兰特场均35分，大家说是死神了。那年勇士对骑士场均122分比115分。

我们看扬尼斯场均112分里得35分很有统治力，我们看杜兰特场均122分里得到35分觉得他是死神。

那么想象一下，35岁的乔丹，在1998年总决赛，场均88比80的低比分下，场均34分，最后一场得到全队87分里的45分，最后一分钟一个上篮一个抄球一个绝杀跳投都是自己操作没经任何队友的手。

看过那轮系列赛的诸位，现在估计都有年纪了；您去问他们当时的感受，无论平时他们嘴多笨，都能绘声绘色跟您说一下午。

所以1998年旧媒体资料里，讨论goat的声浪，反而没1991年和1993年那么高了。

当一个话题还有可讨论余地时，还有人讨论。

但那三年，72胜连着69胜，总决赛绝杀连着flu game连着制胜球六冠，一个接一个的神迹。第二个三连冠。

那几年，没什么人试图再举出历史上谁谁足以和他比肩了——也许除了张伯伦和刺客吧……

所以乔丹这个goat，从来不是大家平白送的。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竞技体育就是靠硬打出来，把各路名宿打服的。

从入行时球探说他不会左手运球和跳投，他新秀年就得分联盟第一。

二年级媒体怀疑他骨折后再也不能打球，他给了个单场49分后连一个63分。

三年级大家说他防守是不是有进攻好，他对活塞封杀了丹特利，四年级拿了年度防守球员和MVP。

大家质疑他过不了活塞，不如魔术师和伯德能赢球，1991年他横扫活塞，击败魔术师夺冠，然后三连冠证明他比魔术师和伯德都能赢球。

打棒球之后回来大家质疑他还能不能掌控联盟，他打出创纪录的72胜夺冠。

1997年邮差拿了常规赛MVP他把邮差绝杀了，带病拿了总冠军。

大家质疑他是不是要靠皮彭，他在皮彭养伤时带一支老球队东部第一，最后绝杀收尾第六冠。

讨论史上最伟大，一般各有标准。

但凡有点啥可以抠的，一定会被挑刺到死。

A认为巅峰期高度更重要。B认为奖项荣誉最重要。C认为团队结果最重要。D认为竞技水平更重要。E认为场外影响力最重要。F认为是传奇故事性最重要……

巅峰期高度。乔丹有两个三连冠，期间拿到四个常规赛MVP六个总决赛MVP，而且1993年和1997年总决赛分别把抢走MVP的人（巴克利和邮差）给打了。历史上，这也就拉塞尔的1959-1966的八连冠四MVP可以相比。其他如伯德的1984-86三连MVP加二冠、张伯伦的1965-68三连MVP+巅峰的1967年、勒布朗的2012-13连续两年全包揽，都不错，但差一点。

团队结果。乔丹六冠，不如老凯尔特人诸位，也不如罗伯特·霍里这样吃百家饭的七冠。但以现代NBA（一般以1976年ABA与NBA合并来算）来说，独自统领六冠（六个总决赛MVP），无人可比了。

竞技水平。十得分王。场均得分历史第一。季后赛场均得分历史第一。生涯常规赛和季后赛PER都是历史第一。第一阵容和年度防守阵容一堆不提。

当然，这点会有许多人念叨：超级巨星各有长处，拉塞尔防守、天勾的内线存在感、魔术师的组织、伯德的无球走位与投篮、鲨鱼巅峰期的进攻统治力、勒布朗的全面影响力——好在，大多数乱七八糟的高阶数据，无论数据模型怎么排，乔丹基本在历史前三。所以也不怕挑刺。

场外影响力就不提了。传奇故事性也不提了。这两点是他真正与天勾及拉塞尔们拉开差距的地方，太欺负巨人了：毕竟，乔丹从一入行就被认为是最激动人心的球员，而且诸如“耸肩之战”、“The Move”之类传奇太多，光是生涯最后两年总决赛，就有1997年总决赛第一场绝杀、第五场发烧之战和1998年总决赛第六场的悬崖勒马。

赢球与数据无法推广NBA——伟大如乔治·麦肯那会儿，NBA差点倒闭了——而是得凭壮丽的场面和故事。

当然有人说，乔丹是赶上时代了，其他人不如他什么什么的……

换个角度：如果没有乔丹……看看他的对手们会如何？

邮差很可能三届常规赛MVP五届得分王外加多俩总冠军，直接压倒大梦。

伯德和魔术师各四届常规赛MVP平勒布朗，魔术师会有六个戒指平天勾。

滑翔机会有一个常规赛MVP和一个总决赛MVP。

上将会有两个常规赛MVP。

巴克利会有一个常规赛MVP一个总决赛MVP。

佩顿和雨人，或者鲨鱼和便士，会有一个戒指。

以上所有人，本来荣誉都能上一个台阶，却都被乔丹打成现在这样。

乔丹统治一个时代，打到所有同时代对手无法更上一层楼。

最后一点。

有个心理因素，叫做recency bias。指一个人容易被最近发生的事所影响。

比如鲨鱼刚三连冠时，大家说鲨鱼统治力堪比乔丹。

比如科比2010年拿到第五冠时，连比尔·西蒙斯这种见天嘲讽湖人的，都承认科比“将来可能拥有比迈克尔更好的职业生涯”。

比如2017和2018年时，一群人说杜兰特得分能力已经到乔丹级了。

人总会容易被最近发生的事影响。

过了段时间回头看，才会觉得，似乎有得商量。

所以别急，慢慢来，过些年再回头看吧。

乔丹自己在1988年拿到第一个MVP和第一个年度防守球员后，已经成为当时NBA实际的第一人。

但他还是要拿到第一个冠军来真正翻过魔术师与伯德。

要拿到三个总冠军才被名宿们承认可以竞争史上第一。

拿到六个总冠军和六个总决赛MVP，才确定天下第一人。

这个位置从来不是人捧出来的，是自己一路披荆斩棘打出来的。